五十六 队长家事 小凤被来根扶到铺上后,就听到来根在大门口遇到了队长,来根先是说小凤跌伤了,现在腰眼不能动,他要请半天假撑船替她去出去看。 传礼说:“没事,你去吧,我替你耕半天田。” “家里还没钱。” “你写一张付一元钱的条子给我批一下,到会计那里去拿。” 离这里五六里远的一个小庄子上有个祖传的骨伤科先生,农忙时,到那里的病人络绎不绝,做一次关节复位再加一张膏药只收一元钱。到了那里时,小凤是在来根搀扶着走上岸的,神奇的是那位长胡子老先生只是在背后抱着她转了两下,小凤就觉得疼痛减轻了许多,后来又在她的腰部贴了一张膏药,并嘱咐她说:“你这个跟头跌得不轻,腰里一下子就掉下了三个算盘珠儿,现在凑是凑上去了,你回去起码还要歇上三五天才能做大活计。” 那天下午,是个闷风气暖的大晴天,庄子上寂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躺在铺上的小凤老是觉得心里有点烦躁不安,一天比一天热了,答应给莲丫头添两件换身褂子的事还不曾落实,往年大忙结束后队里会搞一次夏季预分,到时工分做得多的人家能分到二三十元钱,今年她们家工分不算少,不知道能不能分到点钱? 她正在七思八想时,就听到了从院子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和咳嗽的声音,原来是隔壁的贞莲子过来看她了。过了一会儿,贞莲子就气喘吁吁走到她睡的房间里。 “怎么弄的?这么不巧,跌得这么重,现在还疼吗?” “不动不疼,凑上去了,就是腰里有点酸。你来,就坐铺边上。”小凤拍了拍床桄边子,贞莲子便仄着身子坐下了。 贞莲子跟小凤的岁数差不多,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然得上了这痨病,现在已经被折磨得像个老太婆了,说生活吧,她家吃的要比小凤家好得多,当干部的人家总比普通社员家要宽裕些。 “你知道吗?传礼现在在外面也有小路了。”贞莲子难得有机会与人说说这些私房话,这些年她跟小凤处得不丑,于是便细声细语地打开了话匣子。 “不会吧,你别瞎想,他一向都是个规矩人。” “以前是规矩的,现在也不规矩了。我知道你是在瞒着我,一个队里的,怎么会不晓得?老实告诉你吧,去年冬天就搭上香丫头那婆娘了。” “你怎么晓得的?是他自己告诉你的?” “他没瞒我。” 这情况小凤还真的没想到,这王传礼也太老实了,这事情也能告诉婆娘?她想到如果那一次她糊里糊涂地收下那件裤子料,这婆娘还会将她当人看吗? “你不曾跟他杠?” “一开始我倒是想跟他杠的,后来仔细一想,我没必要计较他那些事了,我还能过几天?我已经跟死人差不多了,他还正在力头上,人家当干部的自家婆娘健健康康地还在外面嫖呢,他为什么就不能找个把相好的。” 听到这里,小凤忍不住地笑着说:“真没想到你还这么大方。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不怕你笑话我,其实他做这事还是我撺哄的(方言,怂恿的意思),有一次他压在我身上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事后,我跟他说:‘你这人真诨荡(方言,窝囊的意思),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干部,我都这样了,你就没本事在外面找个把人?’打那以后我就发现他开始动了心思。后来,我怕他在外头瞎找,破坏人家家庭,就又跟他说:‘千万不能去勾搭正经人家的婆娘,人家顾名声,弄得脚大脸丑的让庄上人笑话。’” “这么说,香丫头还是你给他牵的线?” “我是提悟过他的,我说:‘以前秦树勇在我们队里当会计时,你那个本家兄弟明明知道他家婆娘跟会计好,还是和孤佬儿称兄道弟地玩朋友,你去找你那弟媳妇,她肯定不会‘黄’你,再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来,将来你照顾他家一点也不算是帮了外人。就是到了哪一天我走了,你们还能明里暗里地伙着过。’你说,我这样提悟他说得对不对?” 原来是这样,小凤不得不佩服起这婆娘用心良苦了。于是她便说:“经你这一提悟,后来他们果然就好上了?” “一开始还不曾,他好像不大欢喜香丫头,不知道是嫌她生得粗正还是嫌她名声不好?我告诉你你可别见气,他老是在我面前夸你好,说你贤惠,懂理,人还生得标致,看得出来他是想过你的心事的。我跟他说过:‘你别黄鼠狼想吃天鹅肉,空头心事别瞎想,人家是个正经人,你是绝对勾搭不上的。’后来他就断了念想。” “你瞎说,他哪会看上我,我比香丫头大好几岁呢。” “我说过,你别见气,就当是我瞎想的,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他现在跟那婆娘热乎着呢。有时成夜宿在她家。” “传法在家里他也敢去?” “他们夫妻俩不睡一张铺,男将跟儿子睡在东房里,婆娘跟女儿睡西房。在这方面,传法那人不问,外面还有人说他是二哼子呢。” “哦,这么说是宝塔倒在井里了。” 那天,两个人拉呱话一直拉到太阳快要落山,因为小凤要挣扎着起来为一大家人煮晚饭,贞莲子才踏着碎步回了家。 五十七 黄金搭档 第二天天还没亮,王传礼的大嗓门又一家一家一户地喊人下田拔秧。小凤也从铺上拗起身来说也要同莲丫头一起下田,来根说:“人家先生照应你歇三五天呢,你才歇了一天就要去栽秧,成天地弯着腰,你吃得消?还是再歇一天吧,别舍不得那点工分了,万一再弄伤了,花了钱人还受罪。”后来她就又说要起来烧早饭,来根说:“算了吧,还是我来,你就再享一天福吧。”她说:“起惯了更头,睡不着。于是二个人都起来了,一个人煮早饭,一个人洗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平常日子,这些脏衣服要等到从田里回来吃过中午饭才有空洗。 没多会儿天就亮了。来根牵牛下田时顺便给莲丫头带了一大洋瓷缸子粥,他今天耕田的地方就在秧田旁边,顺路。三个儿子吃过了也一起背着书包去上学了。 难得闲下来的小凤正翻出一件旧夹布袄出来,想替莲丫头改一件能脱单穿的小褂子,那是她很早以前穿过的,因为嫌小就在箱子底下压了许多年,是花格子布做的,还有七成新,她寻思着,如果将里子拆掉,光用面子改一件小褂子可能正合莲丫丫的身。 这时,她看到存女急急忙忙地进了她家大门。存女说:“姐,知道你闪了腰歇在家里,我想请你帮个忙,今天公社里有几个大干部要到这里来检查工作,说是要准备什么现场会,有四五个大干部要在这里吃顿饭。张支书要我在家里忙饭招待他们,现在,树勇已经将东西都买回来了,说还要再逮一只鸡,你说,这急急霍忙的,我一个人怎么弄得过来?不晓得你能不能过去帮我烧烧火?反正我是会叫树勇开工分条子给你的” “这个没事,烧火、杀鸡我都会,这可是个美差呢,不要出大力气还能拿到工分,你天天喊我我都去。还有,要鸡子的话,我家倒是有一只不大肯生蛋的老母鸡,就是已经放出去了不晓得能不能逮得住?” “这样更好,省得又要通庄去找,你快抓把麦子出来喂它们,我来逮。”后来没费多少周折那只肥嘟嘟的老母鸡就被存女抓到手中。 小凤笑笑说:“你真不简单,像个叉鸡贼了。看这样子,你平时可没少逮人家的鸡。”小凤知道,自从那次捉奸的风波过去后,她跟张桂英支书已经和平共处了一些日子了,为了报答她的宽宏大量,支书也没少照顾她们家,凡是村里到了客全是在她家招待,不但使她少晒些太阳,还经常能尝到些平时难得吃到的荤腥,一年下来,估计还会给她补助上千工分。 到了她家,两个人就忙着烧水杀鸡、㓾鱼、择菜。她们不在一个生产队,平时难得见面。因此,他们一边忙着一边还谈着家常。存女说:“姐,你知道吗?今天支书的男人陈宝春也要回一趟家呢?他现在是公社里的挂桨机船上的驾驶员了,书记、社长上哪儿都是他接送。” “哦,怪不到我看到大队里划小差船的换了人,原来他是调到公社里去了。”陈宝春从江西回来后,大队里正好办了一条苫着棚子的小差船,船不大,只能乘三四个人,一个人划着双桨,比用篙子撑船快得多。这样的船,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每个庄子都有,那时还不曾办得起挂桨船,村里主要干部出门开会就用这种船接送。人说夫荣妻贵,陈宝春可是妻荣夫贵,他一到家就先在村里划差船。现在又被调上了公社开挂桨,看来张桂英这婆娘本事还真不小。 十点多钟时,张支书和秦树勇一起陪同公社领导们进了屋,其实他们很早就到了,已经乘着挂桨船在田里转过一圈了。连开船的陈宝春一共来了四个人,除了一把手沈书记还有华社长和王部长。常言道,宰相门下七品官,陈宝春虽然是到自己的家,但也要算是一个来客,平时,不管到了哪个村,村干部们也被将他奉为上宾,一口一个“陈师傅”的恭维不暇。 沈书记是刚从外面调过来的,五十岁左右,谢了顶的脑门上亮堂堂的。华社长曾在这里蹲过几年点,那时张桂英还是村里的二把手,村里曾有过传言说他和大队长张桂英关系不一般。王部长就是曾在这里当过几年支书的王成,他现在可是公社人武部的部长,同时还兼着这个东北片的片长。他们来的目的是要在这里召开一个四夏工作现场会。这个片里的五个小庄子四夏工作进度快,质量好,特别是陈家大队成绩突出,他们的夏粮不但增了产而且还率先完成了今年夏粮入库任务。公社党委经研究决定三天后在这里召开一个有全体大、小队干部和部门负责人参加的现场会,激励一下后进单位,为四夏工作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吃饭时,秦树勇家的那张八仙桌人没坐满,来客四个人加上村里的三个主要干部才七个人,开始时陈会计还不肯坐,说他要帮着端菜,后来还是华社长说:“一起吃吧,锅上不是还有两个人吗?由她们端。”菜的品种不多,但实惠,光是那只老母鸡就盛了两大海碗,另外还有鱼肉蛋和几样时鲜蔬菜,全都是用粗瓷大碗装得带了尖。几杯洋河大曲下了肚,沈书记当场就表扬起这个大队里的工作,说他们班子团结,成绩显著,支书、大队长是一对黄金搭档。张桂英红着脸说:“书记你快别这样说,我们不过就是按照领导的布置做了些本职工作。谈不上有多少成绩。如果有成绩也是上级领导英明决策的结果。”大家哈哈大笑,满屋子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五十八 又逢转机 主客酒足饭饱后,存女和小凤先忙着收拾桌子让客人们喝茶。然后她们才到厨房里就着剩菜吃饭。存女知道小凤平时没什么好东西吃,不住地往她碗里搛菜。小凤在家里已经吃了一个多月的麦糁子粥了,难得舍得煮上一顿麦粯子饭吃,吃什么菜她也觉得无所谓了,光是那纯白的米饭对她来说就是一次特别的享受。那年头,一到麦场大多数人家家中都没一粒米。 没多会儿,陈宝春就带着书记社长回公社了。王部长没走,他是这个片的片长,要留在这里跟村里干部一起准备现场。张支书和陈会计去河边上送客时,秦树勇就在堂屋里陪王部长喝茶。王部长突然问起秦树勇:“刚才跟你家存女一起收拾桌子的那个人是不是刘来根后来寻的婆娘?” “是的,你那时不是还在这里吗?怎么就认不得了?她昨天起早下田拔秧跌伤了腰,在家里歇气,被存女喊过来帮烧火的。” “好像比那时更瘦了些,一时触不起来。现在刘来根在做什么?家里过得怎么样?” “他在队里用牛耕田。冬天看洋车舍子。家里过得挺难,因为这婆娘带了两个孩子过来,他们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刘来根又算不上是个大劳力,年年超支。” “当初,是我将他那个保管员拿下来的,现在想想,我那时做得有点左,就贪污了几十斤米,而且他还是个烈属。听说他的生父是在长征途中牺牲的?我看,如果有机会,你们可以适当地对他家照顾点儿。” “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眼前就有一个机会,自从张支书家的宝春调去公社后,村里还不曾落实下划小差船的人,都是临时喊人划的。如果让来根做这交易总比天天跟在牛屁股后面耕田要轻松得多。不过,这话我不大好跟张支书说,这婆娘跟存女是表姐妹呢。” “哦,这有什么关系?你不说我回头跟她说。” 那天晚上,开过了大小队干部会后,张桂英果然向树勇提到了刘来根,显然是王部长跟她说过了。她说: “王部长说他觉得挺对不起刘来根,想让我们找个机会照顾照顾他,我想安排他划差船,一年下来适当地多给些工分,你看怎么样?” “我觉得你这样安排挺好,划差船又不是天天要出去,还能拿到固定的工分。他是烈属,庄上人也不会有多少意见。”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等开过了这次现场你就通知他正式上工。” 现场会的会场就安排在来根这个队的打谷场上,为了这个会,王传礼忙活了几个通宵,眼睛都熬红了。会议要求打谷场上必须做到粮进仓草上堆,场边上还要移栽上南瓜秧,给人一种这里麦收已经全面结束的假象。其实,他们队里还有好几千斤麦子没晒得干,只好先临时堆到场屋内,等开过会再晒。这时候,大多数生产队的场上正忙得热火朝天,有些后进队场上还堆着麦把没脱粒。决策者们希望通过这个会表彰先进,鞭策后进,促进平衡。 最繁杂的工作是要准备好田里的现场。这是一次流动现场会,不是简单地召集一些人到指定的地点开一次会,其中有半天时间要参观现场。领导要求,供参观的路线上要看不到尚未插好秧的白田。还要对早期栽下的早稻田要做好田间管理。棉花田里要做好灭茬、松土、施肥等一系列工作。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人看到的秋熟作物都必须长势良好,田里没一根杂草。因此,这几天凡是现场经过的地方,干部社员除了起早带晚下田,还要天天开夜工到打谷场上去清场。 开会的那天早上,队长安排来根和四五个男劳力一起用船搭浮桥。那时,圩子与圩子之间还不曾有一座桥,平时下田大都要撑船,为了保证参观现场的人一路畅通,每条河上都要由所在生产队派人用农船搭起浮桥。那天,五六百人的队伍在田间小路上形成了一道弯弯曲曲的长蛇阵,一路上红旗招展,盛况空前。那年头像这样的大型现场会,每年都要开好几次,这种活动对于所在的庄子既是一次灾难也是一次机会,说是灾难就是开一次这样的会社员们要被折腾得蚀掉个膘,好处是村里的主要干部会在上级领导心里留下个好印象。有时候,领导一高兴还会奖励一两吨化肥计划给作出了贡献的生产大队。 大部队是临近中午时进庄的,事前各个村的通讯员已经在庄上借锅子煮好了中午饭。公社干部和社直单位的负责人则由村里招待。食堂还是开在秦树勇家中,一共六桌人,堂屋里摆了四桌,天井里还搭了个临时棚子放两桌。刘来根也被树勇叫过去帮忙盛饭端菜,事后也饱餐了一顿米饭。 露天会场只放了一张大桌子,由公社电影放映队船上的人负责发电调试音响。参加会议的人都是在屁股下面垫个草把席地而坐。会上先由张桂英作了典型发言,发言稿是陈会计帮她写的。下面有人议论:“想不到这‘丫头宝’肚子里还有几滴墨水。如果再年轻些,说不定还能当上公社妇联主任呢。” 紧接着,沈书记作了两个多小时动员报告。下面有许多人在阳光下打起了瞌睡,这种报告大都是由秘书起草的新八股,无非是一形势二任务三要求四领导,没多少新意,倒成了那些刚从一线上下来的队干部们的催眠曲。 晚上,秦树勇特地去了一趟来根家,对他说:“大队里已经研究过了,想安排你负责划差船,如果你没意见,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要到队里上工了。先去把差船棚子整修一下,这些日子没将人固定下来,棚子已经有点漏雨了。” 来根听了连忙说:“我哪能还有什么意见,这事多亏了你帮了大忙。”他并不意外,因为两天前存女已经将这个内部消息透露给小凤了。 五十九 荡起双桨 那条小差船,来根以前也划过,前几天替小凤出去看骨科先生就是划的那条船。平时就泊在仓库后面的水码头旁边,用一根铁链子锁在码头桩上。比放鸭的船稍大些,估计满载也不过一千多斤,至多只能乘坐五六个人。船是新钉的,新木板上涂着一层黄灿灿的桐油。后舱上面用木板苫了一个棚子,棚子里面的舱中铺了一张草席,天冷时,里面还有一条棉被。因为空间狭窄,紧挨着只能躺下两个人,个子稍高一点的人还要弯着腿子。如果人再多一两个就只能在舱里坐着。好在,这条船是张支书一个人用得多,躺在里面还是挺舒服的。没苫棚子的船头是划船的地方,左右船帮子上各支着一把小巧玲珑的木桨。对着船头的棚子中间有个可以上锁的小舱门,划桨的人面对着舱门,如果里面的人将门关上了他是看不见舱里的人在做什么的。那时候,水乡地区这样的小船很多,有的集镇的轮船码头上也有不少人用这种船送客,相当于水上出租车。 第二天早上,秦树勇就给来根送来了两把钥匙,说其中一把是舱门上的,一把是泊船的铁链子用的,并关照他说,今天这船没人用,你去先把席子抱上来晒一晒,然后再将棚子整修一下。说完后他又去了王传礼家,估计是去跟他打个招呼,毕竟是要长期调用他们队里的一个劳力。 因为公社里刚刚开过一个大型的现场会,按照惯例这两天没什么会议,因此,来根就等于是一连歇了两三天,只是每天中午前,将公社邮递员送过来的报纸信件送到各个大、小队干部家中,闲下来就在家中烧烧煮煮洗洗漉漉。他倒是很想下田去将小凤或者是莲丫头换回来歇会儿气,但他不敢,因为树勇跟他说过,没事的时候,千万不能下田帮家里人挣工分,那样的话群众会说大队里养着闲人。他还说“你这活儿,有时候是比上工要享福得多,但也有苦的时候,如果是要送人到区里去开会,来去几十里路风大风小的就靠你一个人划,有时候天不亮就要出发,小半夜时才能回来,到时你也别喊苦。”来根只好回他说:“这个我晓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来根第一次出差是三天后的一个早上。那天公社召开支书、大队长、总账会计三把手会议。上一天晚上,树勇就过来通知他了,还说要他带一斤米到那里去跟他们一起煮中饭吃。让来根觉得挺为难的是他家中已经脱了一个多月的米了,总不能带一斤麦粯子去跟他们掺和着煮饭。后来还是小凤去了一趟树勇家,将这情况悄悄地告诉了存女,存女二话没说就称了十斤米让她拎了回来。小凤告诉来根:“我说过了,这是跟她家借的,到了秋天分稻时再还她。这些米也够你跟他们一起出去开十回会了,我们家里一粒不动它。” 公社驻地的那个大庄子离这里不算太远,弯弯绕绕的水路也只有十二三里。他们是天蒙蒙亮时出发的,估计上午七点多可以赶到那里。 那天,他们运气不错,船刚划出庄,就有一条跃出水面的大鱼不偏不倚地跳进船头舱里,那是一条足有三斤重的鲢鱼。张支书说:“幸好是跳在船头上,来根今天头一天出差就碰到个好兆头,我们今天有了中饭菜了。”这里常有鱼儿跳上船,不过,如果碰到鱼跳在船的中舱里讲迷信的人是要将鱼放生的,因为有句俗话说:“船头上金,船后舱银,跳进中舱里要死人。” 中午饭是在一个姓王的关系户家中借锅子煮的,那时,在公社驻地每个大队都有一两家关系户,平时到这里开会、送粮、卖棉花都在这里办伙食,有时开到隔宿的会比如冬天办学习班之类的还在在这里借宿,人多时就打地铺。这些人家都特地砌了大灶,态度也挺热情,因为一年下来能沾到村里不少光。特别是在送粮的季节里,大都是由这些人家先垫米煮饭、垫钱买肉买鱼,事后给他上百斤粮食,反正是集体的,大家都挺大方。像今天这样由大队主要干部参加的会,主家是沾不到什么光的,甚至还要倒贴点烧草和烧菜的佐料。 中午,他们将一条大鱼和四斤米饭差不多全部解决了,只盛了半碗饭挟了一块鱼给老王家的小孙子。那时人的饭量大,即使是当大队干部的也不可能天天吃到用纯米煮的干饭。如果是有生产队干部参加的会,虽然每人也带一斤米,但吃时是要由炊事员分饭的,否则吃得慢的人就会吃不饱。那天,老王家公孙三代煮了一大锅麦糁子粥,等他们吃过了,一家人才开始拿大碗盛粥喝。 饭后,来根到供销社百货部逛了会儿,这个小镇只有这一家较大的商业网点,另外还有个比村里的代销店大不了多少的合作商店。他在花花绿绿的布匹柜台前流连了许久,看到有好几样花布适宜替莲丫头做小褂子。他身上虽然带着布票但没钱,他知道,陈会计身上是带着钱的,吃饭时,他曾想开口跟他预付五块钱带两件褂子料回去,后来想到他是第一天跟他们出来的,终究没好意思开口。 散会后,陈会计没跟船回来,说是他姐姐留他过一宿,明天早上走回去,其实这条路走旱路也不过个把小时,路上虽然隔着三条河但都有人摆渡,过一次河二分钱,以前王部长在这里当支书时上公社开会全是步行。支书大队长两个人上了船后就在船棚子里躺下了,他们是一颠一倒躺着的,棚子门也没关。来根想,如果两个人将门关上了,在里面也是可以做那事的,果真那样的话,他是会觉得挺难堪的。不过,他们实在没这个必要,他们想做那事的话,机会实在太多了,张支书的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公社开挂桨船的陈宝春难得回来。 六十 大院春色 隔了三四天,来根又送支书一个人去公社开了一次会。头天晚上,树勇就关照来根说:“她一个人去是不需要借锅子煮饭的,都是在公社食堂吃,你也可以带一斤米跟她一起到食堂换饭吃。”来根听了后就跟小凤说:“那样的话,我就没必要带米了,我早上多吃点儿,晚上回来再吃。”小凤说:“怕的不行,现在日天这么长,中午不吃点儿,晚上回来划船怎么划得动?还是让我明天早点起来摊一大块麦糁子饼让你带去吧。”“也好,要不就多摊点儿,我有一小块就行了,让儿伢们也沾点光。” 那天,快散会时,陈宝春突然跑到河边上对来根说:“桂英今天不回去了,你先走吧,我把她留下来了,她叫你明天早上过来带她。”来根知道,陈宝春在食堂旁边有一间宿舍,不过,听说支书从来不曾在他这里过过夜,今天可能是她发了慈悲,特地给这个在江西过了好几年光棍生涯的男人送点温情。陈宝春比支书大三四岁,以前干的活儿重,又没什么好东西吃,因而刚从江西回来时看起来就像个老头,现在情况变了,开挂桨船又花不了多少力气,还能跟在大干部后面胡吃海喝,人就变得比过去精神得多了。有时候,晚上开着船回一趟陈家舍,正值虎狼之年的张桂英觉得他好像年轻了十多岁,那方面的功夫并不比二三十岁的壮汉差。 其实,张桂英今天在公社大院里留宿还有另外两个原因,一个次要的原因就是她想查一下陈宝春的岗,前些天,有人向她告密说陈宝春在大院里有了外遇,食堂里的一个打杂的婆娘跟他好上了,她倒不是吃醋,她不是那种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小肚鸡肠的女人,她是怕他弄出什么纰漏来被赶回家,她要找个机会敲打敲打他。另外的一个原因跟华社长有关。吃中饭时,华社长悄悄地跟她说:“沈书记明天要起大早上县里去开会,你就留下来过一宿吧,”她听后自然心领神会,这老馋猫是想跟她重温一回旧情。她听宝春说过,这里到县城开船要得三个小时,每次送人去开会下半夜就要动身,这个空档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晚上,陈宝春还特地花钱请食堂里的厨师老陶炒了几个菜。沈书记的家在县城里,平时三餐都在食堂吃,华社长虽是本公社人,但他那个庄子离这里有十好几里路,今天也没回去,说是张支书难得到老陈这里来,要帮老陈给老婆接接风。酒是无需买的,食堂里有成箱的留着招待客人的好酒。他们四个人说说笑笑地喝掉一瓶酒后,书记和社长吃了点饭就回宿舍去洗澡了。这边陈宝春又把老陶夫妻喊上桌,又陪他们喝掉一瓶。老陶的婆娘就是那个打杂的,叫美英,四十岁左右的样子,除了人长得太胖,模样还算可以。老陶是个憨厚的庄稼人,没多少话说但挺能喝酒。美英嘴甜,一口一个张支书地叫着。 晚上,当张桂英开始“审问”陈宝春时,他先是矢口否认,后来经不住她的苦口婆心还是坦白交代了。原来也才搭上了个把多月,他嗫嚅地说:“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瞒你,那天晚上,老陶喝醉了,像个死人,那婆娘也喝得不少,她赖在我宿舍里不肯走,我就没熬得住。我保证,今后再碰她我就不是人。”正说着,隔壁老陶夫妻的宿舍里就有了动静,显然是两个人已经将食堂里锅碗洗涮好了,张桂英的“审问”只好至此结束。然后就洗澡上铺歇息,当然也免不了要尽一次妇道。 第二天凌晨时,陈宝春就同沈书记一起走了。张桂英看到华社长的宿舍里也亮起了灯。她知道,此时才真是春宵一刻值千斤,再过一会儿老陶夫妻就要起来煮早饭了。这老家伙算得上是她的恩人,如果不是这个靠山,无论她工作能力怎么出色也轮不到她当上村里的一把手。他虽然不是公社一把手,但他的能量可不小,他是本地人,伴了好几任书记,常言道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一把手也要让他三分。当她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走到华社长的门前时,里面立刻有人将门打开了。她一进门就被紧紧地搂住了,接着里面就熄了灯…… 云收雨散后,张桂英就要撤退,可老家伙还搂着她意犹未尽,她只好又陪着他说了会儿话。她说:“我家宝春也是你把他弄过来的,你要看着他点儿,你知道吗?现在他有点麻木了,我真担心,弄得不好他在这里站不住脚。” “你是说他和老陶婆娘的事?那个你放心,不会出什么事,老陶那方面不行,他要是顶真的话,那婆娘早跟他离婚了。” “哦,原来是这回事,这样说来,那婆娘跟你也有事?” “这个你就别瞎猜了,你还不知道呢,那婆娘底子不好,有狐臊,没人碰,也只有你家宝春重口味。你别管他,反正你又不稀罕他给你缴公粮。”老家伙说着还在她的屁股拍了一下。听他这一说,张桂英也就放心了。 后来,他们一起在食堂吃过早饭后,来根就把小差船划过来了。她一上船就关上了舱门,在里面躺下了,一路上,船头上的桨声与她在船棚子里发出的呼噜声遥相互应,船靠岸时还是来根将她叫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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