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野舍一日 第二天早上,外面刮起了西北风,预示着又一波寒潮将至。刘来根知道今天这风将会越刮越猛,因为夜里试过一阵风。这里的冬天就这样,稍稍暖和两三天,接下来就会有更冷的天气接踵而来。不过,他今天不需要扯篷风水,可以整天不出这间野舍子的门,无所谓风大风小。 因为一天只吃两顿,他通常都要到太阳老高时才烧早饭吃,今天更不急,因为小凤这回带来几斤玉米糁子,用它煮萝卜粥要比沤米粥省时间。他从铺上起来后只是用冷水洗了把脸就开始捶稻草。绞草绳用的是齐糯稻草,其它品种的稻草韧性不够。糯稻的产量不高,这年头一个队里只栽种四五亩地,收的稻每户分点儿留着过年过节,当然也是要算口粮计划的。这里的风俗中秋节和大年初一早上都必须要吃一顿糯米圆子,寓意圆满、团圆。那时候,这里的人都不会包饺子。也没人吃过北方侉子们吃的那玩意儿。 捶草是绞草绳的头一道工序,捶之前要先将稻叶子删掉一些,再将其捆成一个个大海碗口大的把子,把子大了不容易捶得透。捶时下面还必须垫上一块石板,大多数是用废弃不用的旧石磨,这里是平原水乡,连土山都难得见到,到哪里去找石板?捶草是个很费力气的活儿,虽然用的是木榔头,但也有四五斤重,捶的人坐在一张小爬爬凳儿上,一手抡榔头,一手反复转动草把,时间长了是挺累人的,而且绝对不能偷工减料。因为用半生不熟的草绞绳既费劲费时,绞出来草绳还有毛刺,不经用。 刘来根饿着肚子一口气捶熟了两把草后,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他今天计划绞一根牛拉犁的粗索,这一根索至少需要三把草。他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他必须停下来烧点东西吃,他觉得眼前直冒金星。算起来距离昨天下午吃的那几大碗粥已经过去十多个小时了,他必须补充点能量才能继续。早饭挺简单,先洗几条胡萝卜放在锅里煮,锅里烧开了,隔会儿再扬上几把玉米糁子,再等十来分钟,粥就能吃了。今天风太大,那个开在矮墙上的壁虎子烟囱往屋内呛烟,弄得舍子里全是烟。 一天只吃两顿的人饭量是惊人的,刘来根一口气喝掉了大半锅子粥,足足有五大碗,还吃掉半碗老咸菜。不过,也不稀奇,那时候,一个大劳力一顿都能吃得下用二斤米煮的干饭。 吃饱喝足了的刘来根又轻而易举地捶熟了第三把草,只是因为肚子喝得像个孕妇,坐不下来,那捆草是弓着腰半蹲着捶完的,捶时,他还觉得刚喝下去的几大碗粥在肚子里翻江倒海般地波涛汹涌。 与捶草相比,绞绳是有一点技术含量的。它需要有一个既可以转动又能将绞成的单股草腰子绕在上面的转盘。操作的人一手晃动着着绳头缓慢地转动绞盘,另一只手从系在腰间的草捆中抽出稻草往绳头上添草。人的身子也随着绳子的延长不停地向后退步。他把那个转盘固定在靠北墙的铺边上,因为从铺边到舍子门的距离不足一丈远,来根每次都要退到舍子门外才能将单股草腰子绞得较长些。不过,今天外面风太大,他只能在屋内那点距离里绞一段再绕上一段。等到绞盘绕满了,还要根据草绳的用途再进行合股,最细的牵牛绳只需四股,绞成的绳只有拇指那么粗。最粗的是耕田或碾场用的大索有婴儿的胳膊那么粗,需要七八股草腰子并起来,用的单股草腰子也要绞得粗一些。并股是一项技术活,大多数人不会弄,只有以前用过牛的人家才能做到得心应手。 除了牛绳和大索,还有许多不同用途的草绳。队里每年还要用不少细草绳,那种绳只有两小股,是将绳头压在屁股底下用双手搓出来的,当然也同样必须先将齐稻草捶熟了。冬天夜长,来根一般是在晚上搓上一两个小时,有时不点灯也能摸着搓,庄上有个从小就双目失明的瞎子搓的草绳还挺滑滴。还有那条用绳拉的渡船,隔些日子队里也要派人去换绳。特别在夏天里,草绳烂得快,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要更换。 那天傍晚,刘来根终于将那根像大蟒蛇似的大索绞成了。那种索生产队里的标价是每根八分工,如果明年不发生水旱灾害就会能得到五角钱的报酬。这可是额外的收入,他每天还有七分工的“固定工资”呢。 虽然算不上是干的重活,但他还是觉得腰部特别酸痛,因而,他没有跟往常那样再搓几十庹细绳睡觉(庹是草绳的计量单位,约五尺,是两臂伸开的长度),而是早早地上了铺,在马灯的微弱灯光下看了会儿《聊斋》,那本书他是来时跟花会计借的。 外面的风仍然没停,还像是越刮越猛。舍子门前的一棵早就落光了叶子的苦楝树,在寒风中发出凄厉的鸣叫。有风从土墙缝隙中钻进来,舍子内像是一座冰窖。铺上倒不是很冷,因为下面垫着厚厚的一层乱穰草,那东西是这里的一宝,连城里人到了冬天还要跟乡下人买一些垫铺呢。盖的那条被子也挺厚实,里面是一条十斤重的棉花胎,那条十多年前的旧棉花胎,本来已经板结得不怎么贴身了,今年秋天,小凤请一个膨匠(这里将弹棉花的工匠叫膨匠)翻了回新,给了人家五尺布票算工钱。 因为舍子里实在太冷了,捧着书本的那只手一会儿就冻僵了,他只好丢下那本已经卷了角的旧书,熄灯睡觉。 四十四 队长其人 醒来时,外面的风已经小了些,那风声已经由凄厉的怒吼变成了无力的呻吟。舍子里也有了丝丝冷风,来根知道可能是北墙上那条裂缝前两天才糊上的泥巴被吹落了,他再也睡不着了,他用棉袄蒙着头,回味着他刚才做的一个梦。 梦中,舍子的屋顶被风掀掉了,他忙乱地穿上衣服躲进了舍子门前的小草堆里,那里堆着队里给他绞绳的齐稻草和好几大捆作燃料的乱穰草。后来那小草堆也被刮倒了,一个个的草捆子和许多绞好了的草绳都一古脑儿地被刮到河里,他只能猫着腰向庄子上狂奔。心里盘算着,假如途中的那条渡船被风吹跑了,他今夜必定要冻死在田里,幸好,那渡船上的绳子是前几天他刚换的,让他顺利地过了那条河,一直奔到自家门前。他怕喊人开门会冻着小凤,他知道这种老式的对开木门只要将其中的一扇门向上掇一下,门下面就脱了臼。哪晓得他刚从门缝中挤进家门时,却发现一条黑影从小凤睡的房里窜出来,在堂屋里跟他撞了个正着,那人也不言语,只是麻利地从那条门缝中夺路而逃,从那高大的身躯看来,那人必定是他们队里的队长…… 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就很模糊了,再后来他就醒了。他暗自庆幸,幸亏只是做的一个梦,要是真发生了这样的事,他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 常言道梦由心生,来根觉得他做这样的梦也不是平白无故的,自从那天小凤告诉他队长给了她一瓶柴油的事,他心里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兆,他担心这种预兆会变成现实。 队长叫王传礼,比来根小七八岁。是原来住在来根家隔壁的王婶的一个本家侄子,当年王连成在县城被还乡团杀害时,就是他撑了条船将尸体弄回庄的,后来王婶去世也是他打理的后事,那时他一贫如洗,办丧事的费用大部分是来根妈妈等娣子出的。五八年那年,庄上的公共食堂停伙后,他就带着婆娘女儿去了湖北。因为在外面一直没落下户口,只混了二年就回来了。回来后自家的那三间土屋已经倒掉了,没处住。闲置了多年的王婶家的屋修修补补还能将就着住人,后来他就成了来根家的邻居。那年,老队长生了病,王支书见到他还算年富力强,就让他当上了队长。算起来他这队长也当了有七八年了。 王传礼的个子比来根略高些,生得腰圆膀粗,有一把蛮力气,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他虽不识字,但对于种庄稼挺在行。他当队长的这几年,队里粮食年年增产,使这个后进队变成了全大队的样板队。那时,一个好队长,除了肯吃苦、有算计,还必须要人品好,办事公道,不贪图小利。从这几方面看,王传礼算得上是个顶呱呱的好队长。特别是他的人品更是让人没得话说。陈家舍总共有六个生产队,其它五个队长都不同程度存在一些游手好闲、欺压群众和嫖宿队里妇女的恶习,唯独王传礼在这方面还是个正人君子,这些年没听说过他跟队里哪个婆娘有过这档子事。 想到这里,来根就觉得,他做的那个梦完全是自己瞎猜疑。不过,后来他又想到,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王传礼也可能会变坏的。以前他不打野食吃,是因为家里有个胖墩墩的婆娘,自从他婆娘去年得了肺结核病,才四十多岁的人已经瘦得像个向日葵棒子了,活脱脱的一个病秧子。他家唯一的一个女儿已经嫁到了江南,他有个妹子早年嫁在上海郊县,女儿也是他妹子介绍过去的。现在家里就剩下他守着个病恹恹的婆娘。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这个冬天,队里有那么多男劳力出去挑河,还有像来根这样的在外面看野舍子的人,这些人家的婆娘都闲搁在家里,因此,他也难免会动点歪心思。如果是那样的话,小凤会不会成为他的目标?虽然小凤还比他大几岁,但以前他就在自家婆娘面前夸过小凤,说小凤嫩气,不显老,虽然生了好几个孩子,但仍然还保持着细腰细夹的好身材。假如两人真的好上了,来去太方便了,两家中间只隔了一堵不高的院墙。 想到小凤,这七八年风风雨雨的日子又像放电影似的浮上脑际。他觉得小凤也算得上是庄上的一个既顾家又疼男人的贤妻良母了,特别是妈妈过世后的这几年,她成了这个大家庭的主心骨,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当家的料,以前一直是妈妈当着家,当年离开妈妈漂泊江南的那几年也全是亡妻桂珍子替他出谋划策。现在他们虽然是队里负担最重的家庭,日子过得很苦,一年到头的零花钱就靠着发的几丈布票,但小凤还是将孩子们料理得体面、健康、聪明、懂事。有时到了月底,家里断了炊揭不开锅,也都是她拎个淘箩子到人家去借。还有,小凤从小到大都是个正正派派的人,她绝对不会到了四十大几岁的年纪还做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 不过,他后来又想到,现在这情况也有点难说,常言道:婆娘婆娘,盘在身边才是婆娘,丈夫丈夫,离了一丈就不算丈夫,他还听人说过:十个婆娘九个肯,只怕孤佬嘴不稳。由此可见,女人们本质上并不排斥婚外情,只是害怕那个与她相好的男人在外面摆方子(方言,显摆的意思)毁了她的名节。庄上以前跟干部有这档子事的婆娘也并非都是她们天生水性扬花,有的是因为家庭出身不好,怕干部打击报复没好日子过,不敢不顺从。也有过平时非常顾家疼丈夫的女人做这事,她们做这事的目的就是为了想让自家男人能沾到些光,使这个家庭过得好一些。那么小凤呢?她会不会为了这个家也将自己的身子献给队长呢? 四十五,回了趟家 因为长时间地辗转反侧胡思乱想,到天亮时来根觉得连被窝里也没得一点暖气。他只好起身先烧点粥吃,天太冷了,他不能等到晌午时再进食。他计划今天只捶草不绞绳,因为只有捶草才会让人觉得身上暖和些。 风还没停,舍子门前的地上铺满了被风吹落下来的楝树果儿,风太大了,要不然这种干枯了的苦果子会一直挂到来年树发青长出新叶的时候。河边上冻得扎扎实实,幸好舍子里的那个储水的罐子里还有些水,上面只结了一层薄冰,还够洗脸煮早饭。他想,此时,小凤可能正蹲在锅膛门前烧那每天都要煮的那一大锅粥,这鬼天,冷锅冷灶的,要将那一大锅粥熬得稠和了,是要费好长时间的。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小凤都是天不亮就离了铺。想到这里,他觉得他夜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联想,实在是拂了这个女人的一片真心。他现在想,哪怕他瞎想的那些都成了事实,他也不会去撕破她的脸,让她没脸见人。这世界上戴着绿帽子的男人何止成千上万,他刘来根自己不是也给人家男人戴过这种帽子吗? 后来接连起了两天东南风,天又暖了起来,刚冻上了几天的小河也在暖阳和风的抚慰中融开了。这一天,刘来根计划回一趟家,他知道,第一次冻河的时间一般不会太长,有句谚语说:头九冻河二九开,三九四九等春来。再过几天就是四九了,要是河再封冻他就没机会回去了,除非是连大河都冻得能跑人。 当来根正挑着两大捆绞好了绳往回走时,庄子的上空已经飘起了袅袅炊烟,下田的人马上就要放工吃中饭了,家中有老人烧煮的人家已经开始用大锅熬中午吃的粥了,巷子里充斥着啪嗒啪嗒拉风箱的声音,那年月烧草紧缺,家家都有个小风箱。 这时候,来根家里没得人,小凤和莲丫头还没下工,三个儿子都在学校上课。大门上挂了把假锁,用手轻轻地一扽就开了。堂屋里的那张吃饭的小桌子上碗筷狼藉惨不忍睹,有一只粥碗滚落在地上,连那只盛着咸菜的洋瓷钵子里都被鸡子屙了一泡烂屎。可能是因为,小凤和女儿忙着去上工了,三个儿子起得晚,忙着喝过粥就去上学了,是家里养的那几只饿疯了的鸡子飞上饭桌上觅食弄成这样的。这景象对来根来说并不稀奇,那时候家里没个老人看家的家庭都是这个样子。 他先忙着收拾桌子洗碗筷,然后就准备洗锅、洗胡萝卜、淘米煮饭,他想给他们个惊喜。锅里的粥已经吃光了,只有点粥汤粘在空锅上,那年月这情况是舍不得直接放水洗的,要反复地用铲子将空锅铲干净,还要将铲起来的那点冷粥汤舔吃掉。恼人的是,那把用了十几年的黄铜铲子已经卷了口,弄得来根的舌尖上淌了不少血。 饭没煮好,小凤和莲丫头已经放工了,过了会儿三个儿子也雀跃着回来了,孩子们看到一锅子黄澄澄的胡萝卜干饭,都异口同声地说还是爸爸好,他们已经喝了好几天的萝卜粥了。没什么下饭的菜,桌上只有一钵子老咸菜,来根觉得那咸菜虽然在饭锅里炖过了,但还是嚼不动,里面还一些碗豆大的盐粒没化得开,上回她带到田里的那罐咸菜就不是这样子,于是就问起小凤: “这咸菜是白萝卜缨子腌的吧?你哪来这么多萝卜缨子的?我看到有一大坛子这样的干咸菜呢。” “这事我记得告诉过你的,上个月我跟人家的顺便船上了一趟戴家窑,用三尺布票跟人家换了一百多斤白萝卜缨子。回来就腌了一缸咸菜,前天才晒干了装坛子的。” “难吃死了,嚼不动。” “没办法,新鲜的白萝卜缨子要一块钱一担,我这不是便宜吗,三尺布票才值五六角钱,有一百好几十斤呢。这东西如果没人要人家也是要倒掉的,因为上面锔着密密麻麻的蚜虫,怎么洗也洗不净。其所以炖不烂就是因为被蚜虫锔过了。不过,我也没花多少钱,只搭上了几斤大粗盐,那盐才六分钱一斤,能吃得一个冬天呢,总比有的人家没咸吃啜盐汤要好些吧?” 来根听了,一时无话可说,心想,也真难为她了。 饭后,来根想找隔壁的传礼队长,将带回来的草绳交给他过个数,听他婆娘说,早上就跟支书他们一起上公社开会了,说是开的什么冬季积肥现场会,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她还说:“没得事,你就丢你家里,等他回来了我让他自己去拿,反正现在还不曾用得到。”来根看到那个叫贞莲子的婆娘,脸上没一点血色,瘦得皮包着骨头,好像连说话都觉得费力似的。这婆娘比传礼大三岁,跟小凤差不多的年纪,那时候时兴女大三,说是,女大三,金山靠银山。可现在她病得这样,难怪队里有人说,传礼队长跟他婆娘站在一起倒好像是一对母子。此情此景又让来根想起他曾给过小凤一瓶柴油的事,这王传礼身强力壮的守着这样的一个婆娘,他就不想到外面去找点剌激?他会不会算计小凤?又来了,这些日子怎么啦?怎么就老往这方面想? 四十六 看望老花 那天,直到傍晚时来根才出庄回舍子。其实他是太阳刚偏西时就提着那瓶煤油和刚买的一斤盐,慢悠悠地出了自家的门,他是在路上特地拢了花会计的家,跟花会计谈了好长时间的家常才弄得这么晚的。 来根走进老花家时,他正坐在板凳上搓草绳。他告诉来根,他当了大半辈子的干部,什么农活都不会做,现在老了,削职为民了,只能在家里搓搓小绳混点儿零花钱,陈德江答应他可以替他将小绳卖到供销社,那里一年要用不少的包装绳呢。他苦笑着无奈地对来根说:“没办法,农村的干部都这样,少年婊子老讨饭。” “看来,德江这小伙还算有良心,你是他的师傅,又是为了让位子给他才提前下台的。” “这个倒是不假,他心里也明白。一开始他还跟支书说过,让我再当几年出纳,等于是将我们两个人对调一下。可张支书不同意,那时她虽然还是大队长,因为陈步明刚犯了事,庄上的事都是她做主。她说:‘我们这么个小庄子,根本用不着总账出纳两个会计,大队里又没什么经营项目,一个人完全可以兼任。当初安排你做这个可设可不设的职务时,也是你姐夫老是在公社书记面前唠叨才将你安排进来的。现在的群众负担太重了,大队里少用一个人,就能减轻一点生产队里的负担’我觉得她这些话说得还是实在的,因此,我现在也不恨她,下来就下来吧,总不能让我当一世的干部。” “从这方面看,这婆娘还有点像以前的王支书呢,王支书连大队里的那个划小差船的通讯员都舍不得用,上公社去开会来去二十多里路都是自己步行的。” “可不是吗,陈步明一上台就把通讯员复了职,没事的时候就帮他婆娘做家务。” “这么说来,这张桂英还是个不错的当家人呢?” “也不一定,她也有她的缺点,你是晓得的,她的生活作风不检点,就怕在这方面出事。” “这社会上只有男人嫖女人犯法,没听过女人嫖男人也犯法?” “不是犯法不犯法的事,你想,她现在当上庄上的一把手了,如果在这方面不注意点影响,工作也就没法开展了。听人说,她已经向公社打了报告,要提拔秦树勇当大队长,那个人是跟她好过的,如果当上了二把手两个人就形影不离了,肯定会旧情复燃,秦树勇家里的婆娘是个出了名的醋罐子,一旦事情败露了,还不使她颜面丢尽?还怎么工作?” 来根知道,秦树勇是五队的队长,也是他继父秦二宝的一个本家侄子,不过他以前没听说过他跟张桂英有一腿,他半信半疑地说:“我怎么就没听说过呢,怕是传言吧?” “这个一点不假。是秦树勇自己告诉我的。也没好多长时间,张桂英发现他在生产队里还有两个相好的,就跟他断了。庄上人大都不知情,他婆娘也被蒙在鼓里。” “不过,我倒是认为,眼下要从生产队里选个人出来当大队长,还真的应该选秦树勇。那小伙年轻,有文化,有干劲,管得住邪头逆角的人。这几年在五队里干得又不丑,不选他选哪个?至于他们之间以前的那些事,我估计不会再发生了,毕竟他比她小七八岁呢,说不定将来还会接她的班当支书呢。我还听说张桂英的男人就要回来了,一个人在江西农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混出个什么名堂来。” “没得用,那男人回来不回来都一样,张桂英向来不把他放眼里。好吧,不去担他们的这些闲心事了,随他们去吧。不早了,你也赶紧下田吧。” 说到这里,老花就起身庹绳准备收工了,来根也连忙告辞往田里跑。他有好些日子没跟人说这么多的话了,在田里有时候一连好几天遇不到一个人,今天跟老花谈了这么长时间的家常,觉得心里挺舒坦。 临出门时,他又跟老花借了一本《水浒传》,他告诉老花,那本聊斋没看多少就丢下了,一个人在那荒田野舍里看那种书不好,有时看得身上毛孔竖竖的。 在路上,来根看到,西天的晚霞已经隐入了地平线,只剩下一抹略带着淡红色彩的白光,暮色也慢慢地在田野上弥漫开来,冬日里的黄昏就是来得快。 临睡前,来根还在灯下搓了好几十庹草绳,草是那个最冷的一天捶好了的。他寻思,下次回去还要找一下老花,看能不能请他也替我带些细绳给供销社,听说那里收的细绳是一分钱一庹,一天搓到一百庹的话就能得到一块钱,有时论斤两更划算,因为那样的话,可以将绳搓得粗一些,而送到生产队里,一百庹好绳只给记七分工,碰到好年成也不过值个三四角钱。他还想到,假如他自己直接去找陈德江,这个忙他也是会帮的,毕竟在当保管的那几年还跟他同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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