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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荒村一叟

中篇小说连载《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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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0 10:10:5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十二   青阳探监
我们坐了一天一夜的小轮船才到了长江边上一个叫高港的码头,接着又从那里上了一条有三层楼高的长江大轮船,听说这是一条开往上海的船。妈妈虽然不识字,但她在江南做过十几年生意,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她常说,在外面“口边是路”只要勤打听,多问人,到那里都不会走错路。
三天后,我们娘儿四个就到了黄浦镇派出所。还好,正巧遇到那个在江阴将爸爸带走的警察。看起来那人不怎么狠,挺和气。他听了妈妈声泪俱下地说明来意后,很为难地说:“我可以告诉你他关在那里,但你去了不一定能见到他。”妈妈说:“他又不曾犯什么法,不过就是那些钱惹的祸,怎么就不让我见他?”
“这个是有规定的,如果案件正在调查中,是不会允许嫌疑人跟家人见面的。不过,假如调查清楚了,或者是嫌疑人即将被释放,情况就不一样了。这样吧,我告诉你他关的地方,你去碰碰运气。他一直是被关押在青阳看守所,青阳你去过吗?”
“去过,我认得。”
“二十多里路呢,你拖儿带女的怎么去?”
妈妈听后有些犯难,就说:“是不好去,我们还背着好些东西呢,同志你能不能帮个忙,我明天将这三个儿伢丢在你们这里一天,我一个人走过去?”
“这个不好弄,这里是公安派出所。这样吧,街上有个没人住的空屋子,我把你们领过去,让孩子们在里面蹲一天。”
妈妈说:“好。”
那是一所没人住的三间旧瓦屋,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妈妈在天井里找了些断砖头,将带来的一个小钢精锅支上,又到外面捡了些柴禾,煮了一锅粥。晚上没法睡,屋里连一根穰草都没有,地上还是潮的,妈妈在屋里张望了一圈说:“没办法 ,只能将这两块门板卸下来铺在地上,我们就裹着被子坐在上面过一夜。”
第二天早上,妈妈又煮了一小锅粥,吃过后她跟我们说:“我要去看一下坐在牢里的爸爸,晚上才能赶回来,你们在这里等我一天,出去玩别走远。”
我向来是个跟屁虫,听了后就说:“我也跟你一起去看爸爸。”
“不行,二十多里路呢,你跑不动。”妈妈不肯带我去。
“我走得动,跑起来肯定不会比你慢。”
后来妈妈晓得我一向泼皮便答应了。
那天是个没风的暖和天。我们走的是一条小路,开始并不难走,路上虽然潮湿,但冻得挺结实。后来太阳升高了,泥路上化了冻,越来越难走。没办法,我只好脱掉布鞋挽起裤脚,跟在妈妈后面遛(我们那里的方言将跑步叫“遛”。)。
走到那里时已经过了中午。高高的围墙下有一处紧闭着的大铁门,大门旁边有一小门,门里坐着一个年老的警察。当妈妈向他说明来意时,那人就跟妈要什么“证”说没证不让进。妈妈说:“我不懂,我没有证,我男人没犯什么法,他是被冤枉关在这里的。”那人问了一下爸爸的名字,然后就用上海话向里面打了个电话,后来他说:“你男人是关在这里,不过今天不能让你见他,他的案子还没调查清楚,按照规定不能跟任何人见面。”
“同志你行行好,让我见他一面就行,我是带着三个孩子从苏北过来的,还有两个小的丢在黄浦一所空房子里,要急着赶回去。”妈妈妈仍不死心,继续苦苦地哀求。
“没办法,这里有规定,你还早点回去吧。”
妈妈见那人不肯松口,便急得在那小屋里大声哭了起来。
那人说:“你实在要哭就到门外去哭会儿,别在里面哭,这里是国家监狱,不是我不肯帮忙。我也没办法。他说着就将我们推出门外。
后来,我们娘俩就瘫坐在铁门外抱头大哭,可能是妈妈希望她的哭声能够让关在里面的爸爸听到,她是在拼尽全力地哀嚎。可那里面仍然是静悄悄的没一点反映。
过了会儿,那看门的老警察出来了,他说:“别哭了,你哭死在这里也没用,赶快起来回黄浦吧,再晚就赶不回去了。你看这孩子还赤着脚,天这么冷,快给孩子到河边上洗一下脚把鞋穿上,赶紧走!”
妈妈抬头看了下太阳,说:“现在也走不回去了,我们还是早上吃了点粥,这孩子走不动了。要是回不去,不晓得那两个丢在黄浦的孩子怎么办,他们夜里要哭死了的。”此时的妈妈又从悲痛中回到现实。
“这附近有个面馆,你领孩子去吃点东西,带一点晚还赶得回去。”
“我们没粮票,什么也买不到。”
“噢,是这样……来,我这里有四两粮票,你们赶快去下两碗面条,吃了赶紧走。”
那老警察看起来是个好人,他是做不了主,不能怪他。
我们没走到一半的路,太阳就落山了。我是实在走不动了,但妈妈此时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姐姐和四来身边去。她不停地埋怨我:“都怪你,硬要跟路,要不是你,无论多晚我都能赶回去的,现在怎么办。这前不把店后不把村的往哪里蹲?还有,莲丫头和四来,等不到我们回去在那空屋子里会怕得要死的。”
我也后悔不该跟来,但后悔也没用,只好对妈妈说:“要不你把我随便丢在哪个人家过一夜,你走,我明天早上再走回去。”
“你瞎说,就是有人家丢,你明天也认不得路。算了,不管那两个了,他们反正不在露天里,早上我照应过莲丫头了,说万一我回来晚了,叫她自己煮点粥吃。”
“那我们上那里过宿呢?”
“我们绕一点路,走到那个山脚下的庄子,我有一个叔伯姨娘住在那里。”
那个庄子叫蛇山,姨奶奶六十多岁了,听到了我家这段时间里的遭遇后竟然泪流满面。她是小时候随父母过来租田种的,后来就在这里嫁了人,现在姨嗲嗲已经不在了,成了家的两个儿子都在上海厂里上班,她一个人过。晚上她为我们煮了一锅厚实实的纯米粥。听她告诉妈妈说:“这边比江北家乡好得多,大部分田地种蔬菜供应上海,只种少量的粮食自给,不要向国家卖余粮。不过,今年粮食也紧张,主要是街上样样要粮票,光靠队里分的粮不够吃。”
第二天天还没亮时妈妈就叫醒了我,她说:“我一夜没睡得着,好像是听到莲丫头和四来在哭,天要亮了,我们快走!”
姨奶奶起来后说:“天还没亮呢,先别忙,我家里还有点米粉,摊一锅饼给你们带到路上吃。”没过多会儿,饼就熟了,姨奶奶拿了条旧毛巾包着递给妈妈。妈妈也没推辞便接过来揣到怀里。我晓得她是想把这饼带给姐姐和四来吃。
我们上路时已经快要天亮了,天边上露出了一抹红霞。路上又冻起来了,不难走。妈妈走得很快,我在后面拼命地遛,太阳升上东南角时就走到了黄浦。
那个空屋子里,姐姐和四来裹着被子呆呆地坐在门板上,两个人的眼睛都哭肿了。妈妈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包米饼,说:“快吃吧,还是热的,这下好了,见到了两个乖乖,我也就放下了悬着的心。都怪三来这个打摆子,要不是他跟着,我是不管多晚也是要赶回来的。”两个人也不说话,拿着饼就往嘴里送,这时妈妈又对我说:“别呆站着了,你也吃一块。”
“你也吃。” 我看到妈妈瘫坐在门板上好像一点气力都要没有了,就对她说。
“你们吃,我不饿。”
“你不吃,我也不吃。”
“好吧,我也吃一块,吃掉了我再煮粥给你们吃。”
娘儿四个吃掉了那点米粉饼后,妈妈才问姐姐:“我不是关照过你的吗,如果我回来晚了就煮点粥吃?”
“煮了,就是拾的柴禾不够,锅里刚烧开了柴禾就没了。”
“烧开了就好,等一会儿也能吃。”
“后来锅子碰翻了,两个人只吃了些泼在砖头地上的半生不熟的米粒。饿倒不是太饿,就是怕。”姐姐说过后又委屈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们了。”妈妈接着就到河边打来了一锅子水叫我们都把脸洗了下。
后来,妈妈去了一回镇上的轮船码头,回来后说:“今天走不成了,明天早上才有班船去上海。我们还要在这里过一夜。”
那天下午妈妈也没闲着,她拾来好多木柴,先煮了一锅粥,吃过粥后她把吃剩下的米全倒了出来,她说:“只剩这点米了,大约也不过三斤多,我要将米全烧成饭,再捏成饭团,带到火车上去掩掩饥。”她做完了这些活儿又到街上转了一下,回来时她告诉我们,她又在街上花二十元钱跟人家买了五斤全国通用粮票,她说:“我是跟一对老夫妻求了半天,人家可怜我才匀给我的。”她还说,幸亏你二哥钱寄得多,要不哪舍得拿这么多钱去买粮票。(下一章节:走失四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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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2 09:25:3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十三    走失四弟
第二天到上海时已是下午。从轮船码头到火车站还有一段不近的路。我们带了很多东西,这个大家庭的全部家当现在都随身带着,从甘肃回来时有爸爸扛着,也没觉得有多累赘,这回出来时除了丢下一条被子在大伯家,其余的全㧟出来了,光是大棉被就有三条,甘肃那边冷,明知路上不好拿也不敢不带。后来,一向精打细算的妈妈一狠心叫来了两辆人力三轮车,说好了一辆车一元钱。坐上车后她跟我说:“在这里做了十几年的生意,一回也没坐过这种车,今天和你们一起做一回‘大老官’。”
在火车站广场上,妈妈叫我们坐在一大堆东西上,她说她要去买车票。我们等了好长时间才看到妈妈回来,手里还拎了一包东西。她说:“人太多,车票不好买,买到的是一趟夜班车,要到小半夜时才走得成。”说完后就拿出了两包饼干,拆开后每人给了两大把,她说:“才离开这里一个多月,变化太大了,原来什么吃的东西都能买到,现在不但要收粮票,还不好买,这两包饼干就用掉八两粮票,还排了好长时间的队。你们先吃点儿。我还买了三斤散糖,这东西不要粮票,听人说,现在只有上海有得卖,别的地方早就卖光了。”
我们那天在车站上过了一天的好日子,妈妈突然变得特别大方,从来没尝过的饼干今天让我们当饭吃,每人还分了一大把小糖,那种带水果味的糖平时能吃到一两块就是一次莫大的享受了,今天却分了我们每人一大把。
夜里,我们在广场上排了好长时间的队,人特别多,听人说这是一趟加开的客车。排队时妈妈像是心事重重,她说:“我只买了一张没有座位的票,带着你们三个人,还有这么多的东西,不晓得能不能让我们上车?”
姐姐说:“你应该也替我买一张儿童票的,我都这么高了,人家还说要买大人票呢。”
“上次回来,你爸爸也没跟替你买票,上了车就没事了,路上有人查票就钻到座位下面。不过,我想起来了,上回是两个大人带着你们,今天只有我一个大人,怪我买票时没想到这一层,其实一张大人票才十几块钱,现在没办法了,就是现在去买也买不到这一班车的票,只能硬着头皮撞了。到检票口时你把拿的东西全交给我,躬着腰在我后面走。三来和四来不能跟着一起走,一个大人不能带三个不买票的孩子。你们机灵着点,到后面去跟在人家单身的大人后面走。出了检票口再赶上来。”
妈妈说过后就开始整理东西,她先将所有的东西拼成了两个无大不大的包裹,又用一条旧围巾将两个大包连起来,然后就蹲下身子叫我们试着抬起来挂到她的肩膀上。妈妈个子不算矮小,但生得瘦参,加上这些日子的折磨,更显得瘦弱了些。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试了一下说:“行,就这样,背得动。”另外还有一个大篮子,里面装了一些锅碗瓢盆和昨天刚捏好的饭团。我试了下,挺沉,拎不动。妈妈说:“这个篮子由莲丫头㧟,到检票口时也由我拿,过了那里你再接过去。三来、四来你们自己照顾自己,随便跟在哪个大人后面,过了关就紧紧地跟着我们跑。三来也要注意点儿,你这么高的个子也是应该买儿童票的,过关的时候把腿子向下蹲一点。”
妈妈说过了这些,队伍就开始骚动起来了,大家都忙着背起放在地上的大包小包随着人流往前挪动。秩序很乱,队伍移动的速度很慢,不时还会有一两个人插队,挤到检票口时我看到妈妈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四来是跟在妈妈前面的一个阿姨走的,妈妈跟人家打过招呼,那人还挺配合地搀着四来的手。妈妈的后面是一个五六口人的大家庭,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和两个老人,那个男的跟妈妈说:“没事,叫你家孩子跟着我们进去,我们买了四张车票呢。”我们就这样顺利地过了检票口。
可接下来却很不顺利,人群一出了检票口便发疯似的奔跑起来,后来才知道,车上不对号,大家都是买的无座票,先上车的人可能会抢到座位。不一会儿,争先恐后的人群就将我们娘儿四个冲散了,我看不到妈妈的一刹那,一向胆大的我倒是并不曾惊慌失措,我知道只要随着人流扒上火车,到上面肯定能找到她们。
后来,我跟着人群下了地道,突然看到了妈妈瘫坐在路边上,姐姐也站在她的旁边。妈妈惊慌失措地问我:“你看到四来了吗?”我说:“四来他不是在你们前面进来的吗?”“是在我前面进来的,可我现在看不到他了。怎么办,我又在刚才下地道时弄崴脚,现在一步也不能走。”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想起来了,不能再犹豫了,四来怕的已经跟人上了火车,那个女人会不会把四来拐走?我们爬也要爬上火车。哪怕这些东西全丢掉!”说完就在我和姐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幸好后来从后面匆匆忙地来了两个上车的年轻人,他们一人帮着扛了一个大包,我和姐姐才扶着妈妈一瘸一拐地爬上了站台。那两个年轻人将我们送到一个连门口都站满了人的车厢门口后就又匆忙地去了别的车厢。我们的东西是站在门外的扎着两根短辫子的列车员帮着塞上去的,我们娘儿三个便挤挤挨挨地站在车门口,那个列车员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将人群往里紧了紧关上车门。
火车开动后,妈妈就跟那列车员说:“我有一个才六岁的儿子在上车时走散了。”“他上车了吗?”“他是在我前面出的检票口,肯定已经在车上了。”“上了车就不要紧,不过现在没法去找,你看连我都挤在这里没法动,你怎么挤得进去?要等到过了镇江车上的人少了些才走得动。我现在就打个电话给列车长,叫乘警们注意找一下。不过现在车上这么挤,一时半会不好找。”“万一有坏人在中途将他带下车呢?”这个我也没办法,你只能在停车下客时注意下车的人当中有没有你儿子。”
因为这是一趟最慢的客车,沿途每个小站都要停靠,每回一停车,妈妈就叫我和姐姐跳下车去看下车的人里有没有四来。有一回车停了好长时间却没开车门,原来是在野外中途停车等会车。还有的小站根本就没站台,连路灯都不大亮,哪看得清下车的人中有没有四来?我只能在心里祈祷,但愿弟弟别遇上坏人,要不妈妈会难过死的。
夜里,我们看到瘫坐在包裹上的妈妈,一边揉脚,一边反反复复地喃喃自语:“都怪我该死,我是应该多买一张火车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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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7 15:27:3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十四   后记
看到这里,想必读者诸君都在为我们这个家庭揪着心,谢谢大家了。现在我告诉你们,那一次是有惊无险。
那天天亮后,车上人少了些,虽然车门口和过道里还是站着人,但不像先前那样挤了。那个列车员告诉妈妈说:“你的儿子找到了,在七号车厢里,你放心,儿子好好的,有一个到洛阳下车的阿姨一直将他带在身边,你往前走过了三个车厢就到七号车厢了。”姐姐听了后就跟妈妈说:“你脚疼,别去,我和三来去带他到这里。”
没费多少力气,我和姐姐就挤到了那里,那个阿姨我认得,就是夜里搀着四来的手过检票口的那个人。四来挤坐在她的旁边,正在津津有味地啃着一个烤鸡腿,他一见到我们就立刻从座位上跳下来说:“你们来了,我还以为是妈妈不要我了呢?”说着就将手中的鸡腿递给我,说:“哥,你吃。”姐姐说:“你瞎说,找不到你,妈妈愁死了,在火车上念叨了大半夜呢,她怎么会舍得把你丢掉。”
那个阿姨比妈妈年轻些,长得还挺漂亮,她问姐姐:“你们的妈妈呢?”姐姐说:“夜里在下地道时,脚巍了,不能走。”“噢,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左等又等,看不到你们,人太多了,我还以为你们上了车。昨晚你弟弟一上车就哭了半天,他真的是以为是你们的妈妈不要他了,说你们是有意闪开的。后来我跟他说‘你不要瞎想,你妈妈肯定也在这车上,我是看到她们都过了检票口的,只是现在车上人太多挤不过来找你,你放心,阿姨一定会让你回到妈妈身边的’他听我这么一说才不哭,后来我给他吃了点东西,还站起来让他在座位上睡了一觉呢。”
那个阿姨还跟我们一起来到妈妈这边。坐在包裹上的妈妈一见到四来就将他抱到怀里一迭连声地叫乖乖。接着又突然放开他跪到地上向那个阿姨磕头。那阿姨连忙将她又扶起来重新让她坐到包裹上。后来,她们还在一起谈了好一会儿家常,那阿姨说的是普通话,好听,也听得懂。听她说,她是河南洛阳人,丈夫在上海当工程师,她在洛阳一家工厂里当会计。她这回去上海是去办工作调动手续的。她告诉妈妈:“听你家儿子跟我说了些你们家的情况,觉得你真了不起,比我有本事,一开始我也以为你是遇到难处不想要这孩子了,我看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又聪明乖巧,心里就想,要是真的我就带回去当儿子。不瞒你说,我到现在还不曾有个孩子呢。”
“啊?你也有三十几了吧?”妈妈惊讶地问她。
“今年整四十。结婚后连续流过几回产,以后就再也没怀得上。”
“噢,只可惜,我舍不得把他送给你,要不他就糠坛子跳到米坛子里,要享一世的福了。”
“我晓得你不会肯,我到你这里来的目的是想留个联系地址给你,如果哪一天你想找我就写封信给我,或许我能帮到你。”
“真是太谢谢你了,真到了山穷水尽无路可走时,我就把这孩子交给你,放他一条生路。”
“真到了那一步,不管在什么样地方,我收到信就过去接,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他当亲生的儿子养的。哎,这是不可能的,世道也不会老是这个样子,你们会交好运的。对了,甘肃那么远,还要走好几天呢,路上还有什么困难吗?”
“谢谢你,暂时没有,我们还有几斤粮票呢,还带着好些饭团,路上饿不着。”
那个阿姨临走时写了个字条给妈妈,说上面是她男人在上海的地址,她过了春节也要调过去了。妈妈也将二哥寄回来的信封给她看了下,她特地掏出一个小本子,将二哥的地址抄写上去。
火车快到洛阳时,妈妈还叫我们姐弟三个扶着她到七号车厢去给那个们阿姨送行,那个阿姨给了我们好些面包,还掏出二十元钱给妈妈,妈妈死活不曾肯收。
这趟火车只开到西安就不走了,我们要在那里转车。听说接下来还要在兰州转一回车。妈妈最怕转车,她的脚虽然在车上歇了两天,勉强能站起来走几步,但绝对挑不动那两个大包裹,更何况转车的地方都是大车站,不是上天桥就是钻地道,要走好长的路。姐姐宽慰妈说:“下车不怕,慢一点出去不要紧,我们将这些东西放地上拖。再要上车时你替我再买一张车票,把这两个大包匀开来拿。”
后来,我们在西安火车站上等了一天一夜才又上了车,妈妈给姐姐又买一张大人的票,不想逃票就没什么顾虑了,连我和四来也能帮着拿些东西。上车时,妈妈还别出心裁地用一根绳子将我们姐弟三个拴着串连在一起,让别的旅客觉得又滑稽又可笑。
路上走了六天,在一个寒风凛冽的下午,我们终于又回到了一个多月前从这里逃离的那个火车站。那时没有电话,二哥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样时候到,这个火车站离二哥的工厂还的五六里路,是妈妈和我一起走到二哥的厂里叫他来挑东西的。路上大风卷起的沙粒直往脸上撞,我和妈妈只能眯着眼睛低着头往前拱。二哥告诉我们,他已经找过当地的那个生产队长了,队里还特地为我家重新安排了一间屋子,他去看过了,是在当地人家院子里腾出来的一间小屋,比原来那屋子好得多。
那天晚上,我们住进了新家,还在队里的公共食堂里每人喝了一大勺子薄面汤。后来我们在那个小屋里住了三年,直到二哥从厂里下放后才一起回到我们的那个鱼米之乡。
爸爸是第二年过了正月才放出来的。听信上说:是“无罪释放”因为查来查去没查出爸爸有任何犯罪的证据。放他时只给了他十元回苏北的路费,那笔“赃款”全部汇到了家乡大队,还有那十六银洋钱被没收掉了,说是国家有规定。信上还说:庄上的张荣富支书已经承认收到了那笔钱,不过他说“你别想要那钱,正好给队里赔船钱。”我们从信中还得知,可怜的大爸在过年的前两天离开了人世。
接到爸的信后,妈妈又叫二哥寄了三十元钱给爸爸,并叫他也赶快过来。半个多月后又收到了爸爸的来信,他说,他暂时不想来,他怕冷,眼看着就要春耕生产了,听人说国家马上就会发点粮食下来。信上还说,他把寄回去的钱全部给了张荣富家的叔子四哑巴,那人答应过几天就从仓库里偷些米给他。
后来爸爸一直不曾过来,就这样和我们两地分居了三年,只是二哥一发了工资妈妈就叫他先寄二十元钱给爸爸。
十多年后,我当了兵,提了干。后来转业到家乡县城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而今,我常常在豪华酒楼里看到一盘盘吃剩下的精美菜肴被倒进泔水桶。每当此时,我都会不由而然地想起那段艰难日子,想起早就去了天堂的妈妈。
我们的国家还会再经历一次那样噩梦般的岁月吗?
(2020年暮春初稿成于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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