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格跳水背后的大闸蟹市场变局 ②：江苏兴化的蟹斗

搬运工

大闸蟹在这个金秋突然遇冷了！

本来养得肥大健硕的大蟹像嫁不出的姑娘一样在池子里徘徊游荡——价格持续走低和礼品消费降温让它们现在既上不了天堂，也下不到厨房，只能在生长的地方懒懒地待着。

随着近年来养殖面积不断扩大、阳澄湖拒绝外蟹“洗澡”和公款消费受到限制，大闸蟹正在迎来史上最难销售季。作为全国大闸蟹的主产区，江苏兴化市大型养殖场正从暴利一步步走向亏损。

↑江苏兴化市安丰镇的国蟹市场素有“中国河蟹第一市”之称，对全国螃蟹价格走向有风向标意义

为了能提前卖个好价钱，今年中秋前，兴化市部分蟹农更是把未成熟的软壳蟹卖给经销商，导致20%大闸蟹在运输途中死亡，既影响了兴化大闸蟹口碑，也给当地经销商带来巨大经济损失。

在外地产区的“围剿”之外，蟹农与经销商之间矛盾升级，又为今年大闸蟹销售带来一股寒流。

目击：

成熟的螃蟹滞销在池塘

“多养一天要投入1.2万元饵料

在水产行业内部人士看来，今年全国大闸蟹行情没有往年那样好是真实存在的。而在他们微信群中，则流传着江苏兴化市蟹农与经销商之间矛盾争斗的故事。

兴化市作为全国大闸蟹主产区，拥有超过80多万亩蟹塘，对全国大闸蟹价格走势影响较大。据重庆市武隆区大闸蟹养殖户樊霞介绍，今年苏北地区（主要指兴化）蟹农遇到了暴利经销商双龙合作社，这家合作社不断压低螃蟹价格，“现在蟹农是早卖早亏，迟卖迟亏。”

“蟹农为了赚钱，只能在租金、饵料、养殖面积上下功夫。”樊霞说，租金是固定的，只能选择投放劣质饵料，增大养殖密度。“本来每亩水塘只能养800只螃蟹-，现在扩大到了2000多只。

这些螃蟹如何存活呢？全靠喂药。因为生物制剂太贵了。”这样便形成了恶性循环——劣质饲料养殖出来的大闸蟹质量不合格，价格持续走低。

↑江苏兴化市安丰镇许家村被河流环绕

那么真实情况是怎样的？

10月16日，红星新闻记者来到江苏省兴化市调查，多位蟹农向记者表示，双龙合作社在兴化市大闸蟹市场有较大的议价权。记者看到，当天双龙合作社给出的报价为，4两重的公蟹22元每斤，而往年这个时候基本能达到35元每斤。

↑位于国蟹市场入口处附近的双龙水产，这仅是双龙水产其中的一家店面

兴化市安丰镇蟹农丁艳鹅家里有50亩蟹塘，她说：“我们家螃蟹还多着呢，现在成本还没回来，因为价钱太低了，不想卖。”

在她看来，今年螃蟹价格走低的原因是经销商把大部分利润赚走了，“现在经销商层级太多，螃蟹从池塘到餐桌价格翻了好几倍，而养殖户根本赚不到钱。”

在安丰镇养殖了1000亩螃蟹的大户赵先生也向记者表示，“今年养殖大户很多都亏了，大多数螃蟹还没卖，都在池底，现在螃蟹已经成熟，多养一天就要投入1.2万元饵料。”

看到外地收购商过来调研时，赵先生赶紧凑过去，展示自家螃蟹的成色，因为把这些螃蟹以高于成本的价钱卖出去已经迫在眉睫。

↑国蟹市场一般在下午和晚上最热闹，图为晚上10点国蟹市场还在分拣螃蟹

对于行业内暴利经销商双龙合作社的传闻，记者辗转采访到双龙合作社社长丁大俊。他矢口否认了决定市场价格的说法，“大闸蟹的价格是公开透明的，除非政府直接干预，不然没有谁有能力去压价收购。”

丁大俊的双龙合作社位于兴化市安丰镇国蟹市场临近门口处，据了解，这个国蟹市场有大大小小360多家螃蟹经销商，每年8月到次年2月，是市场上最忙的时候。相比之下，今年却显得冷清许多。

↑双龙水产合作社社长丁大俊向记者展示当天收购来的螃蟹，与往年相比，今年少了两成

“我们给蟹农出价是帮助他们了解行情，现在网上对我们争议比较多，前几年蟹农赚钱的时候都没说啥，今年他们亏损了都把原因怪给我们。”在丁大俊看来，今年大闸蟹价格走低的主要原因是市场需求疲软，趋于饱和，“兴化市农民近几年大量私开烂挖池塘，全国养殖业井喷才造成了这个局面。”

另外，丁大俊告诉记者，今年阳澄湖进行了综合治理，打假力度增大，不让外地蟹在阳澄湖“洗澡”也是造成兴化市螃蟹滞销的主要原因之一。

“往年这个时候国蟹市场到处是阳澄湖的大货车，今年全都没有了。”据丁大俊介绍，往年阳澄湖代销兴化市螃蟹数量占到当地生产总量的30%，这些螃蟹贴上阳澄湖的标签后，通过电商渠道销往全国各地。

↑受大闸蟹销量下降影响，国蟹市场门前的礼盒门店有些萧条

互怼：

蟹农指责经销商压价

经销商喊委屈“不可能稳赚不赔”

在兴化市安丰镇，发生亏损的远不止养殖大户赵先生。在安丰镇北郊许家村，许玉平正和妻子正忙着喂食塘里的螃蟹。他们家只有20亩蟹塘，走的是却高端养殖路线，即养殖红膏蟹。

↑中午时分，江苏安丰镇徐家村徐玉平和妻子在蟹塘准备投放饵料

现在螃蟹成熟季节，由于价格太低，他们迟迟不肯卖，每天还要继续喂食100多斤黄鱼、玉米和饲料，多投入300多块钱。“我养了10多年的螃蟹，今年价格是最低的，而且成本在不断上涨。”许玉平说，之前整个蟹塘已经投资了8万块钱，如果不算他和妻子工资的话，按今年这个行情基本能回本，但那些养殖大户雇佣工人的，很多就亏损了。

许玉平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每个工人的成本是四万，而这些养殖工人可能没有自己养得这么用心，所以综合下来大型养殖户效益并不高，遇到螃蟹价格走低就必然会发生亏损现象。

谈到双龙合作社，许玉平说，很多养殖户都对他有意见，“恨不得杀了他”。许玉平表示，安丰镇国蟹市场每年都是双龙合作社定的价，整个市场都跟着双龙价格走，今年突然价格爆冷。

对此，双龙合作社社长丁大俊想通过红星新闻澄清自己，“我们虽然在市场上说话有一定分量，但也决定不了市场价格，现在都是自由买卖。”丁大俊说，经销商也希望螃蟹价格一路走高。“价格高说明市场有需求，价格低说明螃蟹卖不掉，我们的价格也是要和市场接轨的。”

往年这个时候，双龙合作社每天至少收购一万多斤蟹，今年只收购了四千多斤，因为卖不掉。“我刚从杭州回来，那边螃蟹打包收购20块钱每斤，我们今天的收购价是23块钱（每斤），我把螃蟹卖出去还要亏损1万多。”

↑国蟹市场一家水产行门前打包好的大闸蟹，在等着货车到来

提到未来价格趋势，丁大俊说还会更严峻。“现在全国养殖面积不变的情况下，有的地区还在不断扩塘，全国各地都在养蟹，就算后面老百姓吃得起大闸蟹，也不会经常吃。”

因此，丁大俊之前曾在兴化市倡导过市场改革，即降低蟹苗、饵料成本，在周边村镇禁止扩大规模，平塘还田。但这些丝毫阻止不了扩塘养殖的趋势。

兴化市养殖螃蟹历史悠久，从2000年之后开始到处挖塘，“现在家家户户养螃蟹，兴化市已经找不到养螃蟹的地方了，当地人就到周边的山东东营、安徽、贵州等地养殖。”

↑兴化市安丰镇到处可见养蟹池塘

丁大俊说，前些年行情都很好，每亩蟹能赚四五千块钱，这导致村民认为养殖大闸蟹是稳赚不赔的，没想到遇到了今年的形势。

丁大俊还称，想告诉农户“投资有风险，应该理性看待市场，从事水产行业更需要谨慎一点”“不要把市场行情推给某个商家，没有哪个经销商能够左右市场。”

焦点：

未熟先售、盲目扩塘……

“兴化大闸蟹是该提质增效了”

今年除了市场需求放缓外，在兴化市采访过程中，多位蟹农还提到了中秋节前未成熟的螃蟹上市，大量死亡，给兴化市螃蟹口碑造成恶劣影响的事件。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导致外地经销商不敢买兴化蟹。

据安丰镇蟹农丁艳鹅讲述，中秋节前一周，蟹贩子就来家里收购螃蟹，“当时大闸蟹并未成熟，很多螃蟹还在脱壳，结果这些软壳蟹在运输过程中很多死掉了，给经销商造成了损失，也给口碑造成了不良影响。”

经销商亏损之后，又把责任怪在农户身上，不断压低收购价格，想以此来弥补之前损失。“如果他们不来收购，我们肯定不会卖的，螃蟹未成熟他们可以提出来拿回蟹塘里养，现在他们把价格压低有什么用？我们不卖给他。”丁艳鹅说，当时螃蟹收购价在150元每斤左右，现在价格只剩下20元每斤，差距太大。

丁大俊谈起这个原因时说，“兴化市今年大闸蟹上市时间的确过早，把没有成熟的螃蟹推向了市场，造成螃蟹运输过程中死亡率达到15%到20%，本来每斤蟹才赚两三块钱，死亡率这么高让外面经销商听到都头疼，认为兴化蟹质量是不好的。”

↑兴化市安丰镇到处是水塘，这为农田养蟹提供了极大方便

中秋之后，蟹贩子一直在举报农户，农户和经销商之间矛盾开始升级。丁艳鹅说闹完之后镇上开了个抓质量的会议，此后兴化市大闸蟹价格一落千丈。

对于兴化大闸蟹质量及用药问题，安丰镇一家蟹药批发商告诉记者，现在卖的药都是无毒无害的，以蟹塘消毒、蟹苗补钙药为主，“之前的违禁药现在不敢卖了，比如敌百虫（注：有机磷杀虫剂，可能致癌），现在都不让销售了。”

记者看到，在柜台上一种钙镁速补的药物格外显眼，这位批发商笑着说，“吃了这种药，螃蟹在脱壳的时候壳会硬一点，就像吃保健品一样，螃蟹也需要。”

↑安丰镇一家蟹药批发部售卖的各种药物，以补钙、清理池塘类为主

兴化市安丰镇水产站站长蔡红桂对目前兴化市大闸蟹滞销情况进行了确认。他说：“由于今年中秋节之前大闸蟹价格昂贵，很多养殖户和经销商把未成熟的螃蟹拿到市场上交易，在消费者中间产生了一种印象，认为兴化大闸蟹质量不好，规格差。”

现在兴化市市场监管局也在逐步规范交易行为，出台了相关规范，“低于3.8两的螃蟹不能按4两来卖。”

另外，淋水蟹也遭到了当地监管部门的严厉禁止。蔡红桂介绍，中秋节前，养殖户和经销商为了增加软壳螃蟹质量，在运输过程中向螃蟹身上淋水，结果导致大量螃蟹在途中死亡，增加了额外成本，“现在兴化大闸蟹是到提质增效，提高品牌知名度的时候了。”

记者在兴化河蟹价格指数网站上看到，中秋之后兴化市大闸蟹价格一路走低，几乎每天都在不同程度下跌，交易量也越来越少。

兴化市农业农村局渔业渔政管理科工作人员对红星新闻记者表示，价格指数是他们根据安丰镇国蟹市场和永丰镇蟹市场两个样本制定的，只告诉蟹农价格走向，并不代表市场真实价格，“养殖户掌握这个信息就像炒股一样，价格上涨了就卖出，下跌了就不卖。”

而兴化市近年来大量私开烂挖蟹塘的现象真实存在着，当地政府对现在价格走势或许早有预料。在去年11月19日兴化市人民政府发布的《关于重申严禁占用农田开挖蟹塘的通知》上，明确写着“杜绝毁坏农田的现象发生”，并在今年初开展了一次强制平塘的行动↓↓